陪伴（三）

我独自一人坐在飞机上，飞机要起飞了。耳边传来许多大人安慰小孩，乘务员安慰乘客的声音，他们害怕坐飞机，害怕下落，我也怕。而他们比我多的，只是一个安慰和陪伴。

飞机起飞了。我飘在空中。

今年六月底，爸妈突然通知我，七月初至八月初一整个月，我将待在加拿大。他们已经联系好了当地的语言学校，寄宿家庭，甚至连机票都已经订好了。我以为是国内的夏令营套路，跟着一帮中国同胞去一个全是中国同胞的地方学英语。可是我错了，这次真的是我一个人，从上飞机开始，到回国下飞机结束。我的英语口语完全没有问题，只是，谁来陪伴我呢？

“谁来陪我呢？”我问爸爸，我的心里深处渴望着有人可以依靠。他回答：“你自己。”

我自己将陪伴我自己。

陪伴是消极的。在学校，我常不能理解的一幕是：女生结队上厕所。上厕所明明是自己的事，她们却一定要有人陪着，甚至没有人同行时，便不去了……有的人快，有的人慢，于是常有女生在厕所里喊：“快点儿啊！”那你为何不先走？不知不觉，很多时间流走了。在我看来，陪伴是充满人情味儿的，这种……我感受不到人情味儿，而是感觉在浪费时间。

陪伴是积极的。如同坐飞机。我一个人过安检，一个人过海关，一个人登机，一个人起飞，一个人坐在舷窗边。起飞时，我怕，我希望妈妈或者朋友告诉我“别怕”，或者，我们一起害怕。当飞机遇到气流颠簸时，往下沉时，谁来和我一起面对，一起战胜恐惧？我自己一个人，只会越来越怕。而当飞机平稳飞行时，我也只能看看书，看完了一本又一本，读书心得却无人分享。机舱内异常寂静，偶尔有人小声交谈，但很快又消失了。我打开舷窗挡板，天空中，只是纯粹的蓝，什么都没有。

我正在飞越太平洋。

我记得，人类最初的社会类型是原始社会，人们群居在一起，分担社会生活任务。鸟类迁徙不能掉队，掉队的鸟不知道方向，多半死去了。而独居的动物多半是强者，如鹰、蛇等。它们自己有锐利的武器，有强大的猎食能力，自然不用和大家住在一起。可以说，只有不那么强大，内心较脆弱的人才会时刻需要他人的陪伴。比如飞机上的小孩子和第一次坐飞机越洋的人。我是这样的人吗？

回忆当时，我问爸爸：“谁来陪我呢？”我有想过我需要吗？我的需要有那么强烈吗？我是英语差吗？我是第一次出国吗？是吗？我毫不考虑我能否独立，而是本能地要求陪伴，要求他人的帮助。爸爸送走爷爷的时候哭着对我说：“你看，我不能陪你一辈子……”事实上，没有人能陪我一辈子，我只身来到世界，只能只身走。“你自己。”爸爸回答。我自己将陪伴我自己。

飞机降落，我回到陆地。

我一个人过海关，提行李，坐地铁，转公交，到达寄宿家庭。后来每天早上一个人上学，到了下午，我和来自各国的朋友出去玩，游遍了温哥华。我并不缺少陪伴，在学校相当受欢迎，人人都会带我出去走一走。日子比我在飞机上想象得要好。

和我玩得最好的，是一个墨西哥女孩，比我大几个月，我们一放学就出去到处走。有一个周末，我们坐大巴到了美国的西雅图，她在车上对我说：“我长大想周游世界。”我也是！我高兴地告诉她我也要周游世界。她抱抱我，“那长大一起去吧！”我点头。

总有人会慢慢退出陪伴你的队伍，总有人慢慢走进来，我首先需要学会自我陪伴，然后，欢迎陪伴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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