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山长在此门中

这个家庭，张挂着一幅标志性的油画。湘水中流，橘子洲头，风云漫卷，水天奔逐。桔洲像巨大航母，船头是一对年轻夫妇，知心战友，改造中国与世界，壮志在胸，《湘江评论》，清香在手。这画在这个家庭的地位，固然在于画中主人公，是这个家庭的长辈，还在于，画中地标，标示的是包括画面主人公在内的所有家庭成员的故乡情愫。

这个家庭是毛岸青的。

画中主人公的名字叫毛泽东。

泛爱家山

1962年春天，毛岸青、邵华在大连结婚后回到北京，毛泽东非常高兴，风趣地对儿子和儿媳说：“新媳妇总该去认认家门，让外婆和亲友们看看嘛！”毛岸青、邵华带着父亲的嘱托，先回长沙拜见外婆和舅舅舅妈，接着相随到板仓祭扫母亲杨开慧的陵墓，再到韶山看望乡亲们。

这个家庭第一位的家山应是韶山。这里的韶峰为南岳七十二峰之一，是舜帝南巡奏响韶乐，引起凤凰起舞，孔子三个月不知肉味的地方，更是伟人毛泽东16岁之前长期生活的地方。人们不会忘记纪念毛泽东逝世一周年之际，毛岸青邵华深情写下的名篇《我们爱韶山的红杜鹃》，殊不知岸青逝世，邵华也深情写下《又见韶山杜鹃红》。“岸青！你一定明白，为什么我会把韶山家乡人送来的一盆红杜鹃，恭恭敬敬摆在灵堂最瞩目的地方。”

“我用泪眼凝视着那些正在盛开的花朵……在那鲜艳的花丛中，时时幻化出父亲伟岸的身影，开慧妈妈美丽的面庞，岸英哥哥坚毅的目光，还有你那朴实、孩童一样纯洁的沉思和微笑。岸青！永恒不就是花开花落吗！当花朵把自己的芬芳、艳丽，包括凋落的花瓣，都毫无保留地贡献给这个世界之后，就归于永恒了。父亲、母亲、哥哥和你，不也是把自己的一切无保留地贡献给自己的祖国和人民之后，就归于永恒了吗！是的，你们都归于永恒了！”

毛岸青一向内敛，从不轻易流露感情，但在韶山，却像是另外一个人。在滴水洞，乡亲们请他题词，他立即伏在父亲毛泽东曾经使用的书案上，认认真真地写下了5个大字：“我酷爱韶山。”可能兴犹未尽，回溯着解放初在马列主义编译局译著无数的路子，又在下面写下他的俄文版“我酷爱韶山”。接下来更是全家出动，邵华、毛新宇都依次签上了大名。这一特别的合作，也就深刻于乡亲心中的碑铭了。毛岸青、邵华没说，也许他们想到这里是他们上辈的生养之地，也许他们想到，1925年，毛泽东杨开慧带着毛岸英、毛岸青回韶山，建立中共韶山支部，开展农民运动，军阀扑来时，是乡亲们掩护了他们全家。

也许因了这代代传承，当拿到人民大学寒窗苦读的毕业文凭时，毛新宇看到上面填着籍贯“湖南韶山”，别的什么都没说，只喊：“湖南韶山，好！”

然而，这个家庭，概念中的家乡既是专一的，也是宽泛的。自然，于毛岸青而言，还有生养之地长沙板仓，这里是他们兄弟童年的外婆桥，这里是他们人生的启蒙地。甚而至于包括1947年回国，在黑龙江土改试点的克山县，他都视为第二故乡。那年，李富春蔡畅介绍他入党，他在基层群众中工作了8个月，那是克山病疫区。走后，他也让克山铭心刻骨，至今，克山保留有他当年书写的土改标语，洞洞眼眼纸质发黄，却墨色无改。有点像母亲杨开慧板仓墙缝里留下的文字，而且他用的也是在板仓曾用名杨永寿，他还曾用“杨岸青”。他为人低调，除了省委书记王鹤寿，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于邵华而言，她的家乡词典中，既有母亲张文秋的老家京山县，甚至也有姐姐刘思齐的家乡平度县，当然还有生父陈振亚烈士生养之地石门县。这些地方，她都陪伴母亲，一次次回去过。石门高溪乡龙岗村，在去湖南最高峰壶瓶山的路上，高山深谷，大开大合，令人惊悚。一方山水一方人，乡亲土改就给邵华分了房子，这是一栋完全用圆木修建的的建筑，典型深山老林人家的木屋，见所未见，极富特色，而且至今都保护得很好。1993年，得悉邵华到了常德，石门县委书记、县长住下来恭候邵华回石门，只因毛泽东百周年纪念事大，匆匆赴了韶山，为了协调拆除铜像广场已然开业大煞风景的一间银行。

与家乡情结相联系，邵华常说，我们一家为革命牺牲了6位亲人，可是，我们想每人墓地上去祭奠一次，都很难做到……于是，毛岸青邵华一家就不断回家乡。而家，于邵华又不仅仅是某个地方，而是一种渲泻亲情的时间和空间。

永爱家山

毛岸青、邵华相继去世后，经批准，骨灰双双归宿板仓，令不少人大惑不解，有人网上发帜，说是不符合中国传统礼制，尤对邵华“与她未曾谋面的婆婆葬在一起”颇有微词。

其实，还早在几十年前，毛岸青、邵华就对时任长沙县县长蒋新祺说过，他们百年之后回归板仓的想法。越到晚年，毛岸青思乡思亲越甚。邵华经常见毛岸青独自垂泪，一问，才知在“想妈妈”。这是一位7岁就永远失去妈妈的老人啊！一次在清水塘，老人手指与母亲唯一一张照片介绍：“站着的是哥哥，抱着的是我。”虽则在他童年的印象中，“板仓山上有虫子”，而他还常自署名“杨岸青”，一到板仓，更是这样。

邵华一次接受采访，当被问到谁是最崇拜的人时，敞亮回答：“崇拜主席是肯定的了，但作为一个女性来说，我最崇拜开慧妈妈！她的身上集合了中国女性的传统美德，又有很浓的时代气息，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女性。”顿了顿，又说，“开慧妈妈走得太早了，我们在生，没法给她尽孝，除非我们过世了，去陪陪她。”说完，眼睛湿湿的，去望墙上的油画《战友》。邵华也感染了自己的战友，开慧百年，泪飞顿作倾盆雨，邵华病重，无法前来，贺捷生、乔佩娟等7位女将军，冒雨板仓，虔诚纪念。此前10年，骄杨雕像落成板仓，邵华在《站在妈妈塑像前》一文中写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家乡湖南这块英雄的土地，养育了我们的爸爸，也养育了我们的妈妈。……妈妈才29岁，就献出了自己最宝贵的生命。岸英哥哥、岸青、岸龙弟弟那么年幼，就失去了亲爱的妈妈。今天， 千言万语，万语千言，我们也说不完道不尽对家乡故土的拳拳依恋！”

最有说服力的，是在毛岸青的灵堂，邵华接见长沙县的同志，如见亲人，声泪俱下，她说，岸青同志生前有一个愿望，就是回到板仓，回到妈妈身边，陪伴亲人。她说，这里有外公外婆，这里有开明舅舅，还有杨展烈士……引起全场一片哽咽。谁知，一年后，比毛岸青年轻15岁的邵华，也相随毛岸青而去。在夫妇骨灰安葬仪式上，毛新宇动情地说：“亲爱的爸爸妈妈，今天我和妻子刘滨以及你们的孙子东东，终于把你们送到了开慧奶奶的身边，实现了你们的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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