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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头盔”飞行员是如何炼成的

时间:2022-06-01 09:14:01  浏览次数:

2015年12月25日,刚刚结束一天的训练,机务工作者继续忙着为明天的训练做准备。摄影/谭超
2015年12月26日,戴着象征飞行员最高荣誉的金头盔,年轻的小伙子们浑身充满着力量。摄影/谭超

驱鸟器尖叫起来,王登东没有表情,两台涡扇发动机射出炽热的尾气,震颤着他的胃和手腕。前方,四架飞机已经相继启动。

“出发!”塔台下令。王登东一把推上油门,一股强大的推力压在他的背上。5秒后,他的苏-30飞离跑道。王登东所在的空军航空兵某师率先装备苏-30,并担负东海防空识别区警巡管控。早在新中国成立之初,他所在的这支部队不满周岁就飞临朝鲜战场上空,击落击伤敌机117架,创造了世界空战史上的奇迹。

一个多月前,该师在2015年空军自由空战比武中赢得团体冠军,而这支部队飞行员的平均年龄只有28岁。此次对抗考核,王登东和他的队友陈权龙、王帅等4人摘得新一届“金头盔”。“金头盔”被誉为中国空军歼击机飞行员的至高荣誉,代表着对抗空战训练的最高水平。2011年开始,空军每年举行一届“金头盔”空战比武,来自空军各部队的百余名尖子飞行员角逐不到10顶金头盔,所以,“金头盔”在飞行员心里,就是实力、荣誉和责任的象征。

为了贴近实战,本届比武更是将一对一的单机对抗扩展到全程二对二的编队对抗,并将比武最高奖的团队冠军命名为“天鹰杯”。要想成为“天鹰”,每个参赛团队都要和不同机型、不同对手轮番较量,就像争夺“世界杯”一样循环比拼。

贴近未来空战

34岁的王登东已经飞了一千五百多个小时,是新飞行员眼中的“老飞”。最近,他和搭档在2016年的首次飞行任务是复习基本动作。

“这很简单。”王登东说,但还要像第一次飞行一样一轮轮检查装备、飞机航油、武器加挂。在起飞前夜,他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白色飞机模型,在空勤楼的大厅里反复比划着起降、着陆等基础动作,他说,“‘生动的重复’蕴含着大道理!”

“调整油门……下降……高度300……”他口里喊着,左右环顾,一边弯下腰,飞机贴近地面、滑动、停在大厅的瓷砖上。“老飞行员往往会在基础动作上放松警惕,未来空战瞬息万变,你1秒钟的麻痹大意,导致的结果可能是变成敌人靶机!”他表情严肃地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刚结束的2015年“金头盔”比武,王登东与团长陈权龙互为掌僚机,人称“金牌搭档”。王登东擅长近距离格斗,双机对峙,一旦构成攻击条件,他都能精准出击,命中目标。而掌机陈权龙飞行经验丰富,对空中态势把握精准,主要担负空中指挥员。一个是团长,一个是大队长,在地面俩人各司其职,上了天“合二为一”。

空军部队流行一句话,“上了天没有军衔,只有战友和对手”。某团训练评估会上,有飞行员在分析飞行数据时,毫不留情地指责自己的领导搭档:“这要真打仗,和你做队友,就等着当‘活靶子’了。”

36岁的陈权龙崇尚进攻,他认为“空军是天然的进攻性军种,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在一次比武中,他驾机与对手迎头对峙,双方都想占据先机,优先发射导弹。僵持中,两架飞机危险接近,“当时,双方飞机速度均在700公里以上”,换句话说:只要一瞬间,两机就会相撞。

“规避!”地面指挥员下命令。“汗毛孔都立起来了,眼看着一个大家伙冲着你撞过来了。”陈权龙向《中国新闻周刊》描述。2006年,陈权龙进入A团,到现在已获得16项个人比武第一,今年成为全空军为数不多的“金头盔”“金飞镖”双料飞行员。

空军“金头盔”自由空战、“金飞镖”突防突击、“红剑”体系对抗三大实战化训练品牌,就像一个个磨刀石和孵化器,助推着空军飞行部队的实战能力和训练水平。

该师B团司令部空射主任郑平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早些年,相对落后的训练理念和模式还让他感到过训练挺无趣。“除了飞行时间在增加,年龄在增加,我没有一种战斗机飞行员应该有的骄傲感。”

2014年4月,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视察空军时提出“加快建设一支空天一体、攻防兼备的强大人民空军”,中国空军从此以战略性军种的姿态踏上加速转型的道路。2015年9月,一位空军首长也公开表示,“空军到了改革关键期和转型攻坚期。”

因此,2015年的“金头盔”争夺战也变得更加贴近实战,一百六十余名尖子飞行员在西部大漠对战20多天,全程使用电子对抗、全程实施编队空战、全程采取背对背交战,为确保每一分成绩公开公正公平,必须坚持飞行员自评、互评和专家评相结合。换句话说,要想争得“金头盔”,陈权龙和王登东所驾驶的苏-30需要和所有参赛三代机交手。“未来战场上遇到同型机的概率非常低,研究异型机空战,更贴近于未来实战的环境和对手。”陈权龙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脖子以上的战斗

空战对抗前,王登东心中设立了最大假想敌:某新型歼11。“设备先进、对手强大,之前与之对抗经验不多。”他还听说,一个兄弟部队曾在比武中被该型飞机追着满天跑。

苏-30是俄制多用途重型战斗轰炸机。2006年,由歼-7改飞苏-30的王登东分外激动,因为那时这是中国最先进的战机。

改装之前,王登东开始觉得有点吃力。2010年,在一次实战化程度很高的红蓝对抗演习中,王登东驾驶战机还没有锁定对手,就已经被对方截获打中。

“对手就是某新型歼-11飞机”。他的优势首先展现在先进的电子设备上。“就像我拿把短剑,对方却拿个长矛。而且人家视力1.5,我的视力只有0.6,我们还没来及出弹,就被人家干掉了。”王登东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2011年,王登东所在师飞行员郑平,代表B团参加首届“金头盔”比武,郑平和战友驾机升空,战斗异常激烈,急转、咬尾、攻击,从态势看,他们一直追着对手打。然而,实际情况是,这些“凌厉”的攻击都打在了棉花上,“对方实施电子干扰,我们连影子都没看着。”

战败复盘,他们警醒:一场“脖子以上的战斗”打响了!

“观念的差距是真正的差距,也是最可怕的差距,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在平时训练中,真正把未来空战搞清楚,把手中装备搞清楚,把敌情搞清楚,真的到了那一天,才有实力说不辱使命。”王登东说。

从那以后,郑平的公务包里总是放着一本《孙子兵法》。他最喜欢的是《用间篇》,“用间放到现在就是‘信息‘的意思,谁掌握了信息,谁就拥有决胜权。”

和该型歼-11飞机同台较量时,王登东和陈权龙的压力都不小。“一块硬骨头,咬不动,吞也要吞下去。”这是他们彼此的默契。

“对于长矛来说,它力求不进入近距格斗,那么我们就通过放‘烟雾弹’来干扰它,让其中远距的战斗力发挥不出来。”他们口中的“烟雾弹”就是“电磁干扰”,他们用电子干扰设备迷惑敌人,最终诱敌进入“贴身肉搏”。

在中距位置,对方曾试图用雷达将其截获。王登东的飞机迅速机动扭转,躲开其攻击区域。而此时,对方一个盘旋转身试图再次攻击,位于低高度的王登东一个仰头,极速前进到高空,咬住对方尾巴,一举击中。

战斗完毕,王登东下来飞参判读。他一转头,发现刚才的对手正站在他身后,“嘿,真有两下子,几天没见,电子对抗的水平有板有眼的!”“我当时一笑了之,但心里想这有何难?未来信息化空战,脑子得常转常新。”王登东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赢在毫厘之间

大多数空中战斗的胜负,都在毫厘之间。

在一场比赛中,“敌机”在距离15公里的位置,向王登东发射了一枚导弹。飞机要规避,必须精确计算时间到米秒不差,这意味着,我要在10秒内完成所有动作,而且各项条件都要拿捏到位。陈权龙说,随着“金头盔”比武难度强度空前加大,想要创造大比分的战机,几乎不可能了。

郑平拿2015年的“天鹰杯”举例。这次比赛中,他所在的空军某师B团共进行了18场比赛,最终险胜,获得“天鹰杯”。

然而,他们赢得并不轻松,严格来说,是险胜。

按照惯例,第一局双方互相摸底,这是最难打的一局。郑平和队友驾驶B团两架飞机并排飞行,一阵猛烈进攻,他们希望以此打乱对方空中态势和战术布局。然而,以同样阵型应对的对方飞机仿佛看出了他们的意图,在空中回转盘旋中,突然咬尾,郑平和队友落败。

第二局,郑平与队友扳回一局。

“进入决赛,大家都不是弱队。判断对方意图后,谁做出调整最快,在下一局的比赛中会有更好的效果。”B团飞行一大队大队长杜浩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第三局,B团部队在第一局战法上稍微调整,再次胜出。

“现代空战已经过了单纯拼胆量、拼力气的时代,更多考验是人机合一和协同作战。”该师师长王卓平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飞行之后的检讨反思,才是飞行训练的真正开始!”在这种训练理念的指引下,飞行员们放下装具包,就打开电脑包,在空中发生的任何战术动作,都需要通过复盘将原因讲清。“赢了,要看赢在哪里;输了,要看输在哪里。”杜浩愈发地追求细致,就像看大片一样,会一遍遍过镜头。

飞行员训练科目中,自由空战的比例愈发增多。“以前自由空战只是尖子队伍参加,现在是全员普及。且每个人至少要达到几十个架次以上。”B团参谋长吕根章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提升训练的“含战量”,不能只注重架次,更要看每个架次对实战的贡献度。

贴近实战的训练理念,也能够从新修订的飞行大纲里窥得一二——从2016年开始,空军飞行院校将大量引进歼-7、轰-6战斗机参与教学,使飞行学员尽早感知未来战场、掌握战斗技能。

中共十八大之后,空军也在悄然变化,抓实战化训练,各项任务的强度、难度、频度空前增加。而这些变化,直接对空军后勤保障能力提出新挑战。

该师B团场站副参谋长郭魏巍曾在夜里11点接到任务指令,要求全团在8小时内完成转场出动准备,18小时内到达距离该团600公里外的某机场。凌晨零点,转场开始。

航材、器件、备件、弹药等,装了上百辆大卡车。“当时觉得不适应,但现在早已习惯半夜从床上一跃而起,迅速进入战斗状态。”郭魏巍说。

“决不能让国家领空被侵犯”

12月13日下午4点, A团门口的球场,不少人在围观篮球赛。飞行员固定的训练包括跑步、固轨等,篮球是最受欢迎的项目。

冲在最前面的是陈权龙,他身手敏捷,是队里的前锋,只见他刚拿到球,就向对方半场带冲过去,速度之快让对方避之不及。找准空当,百发百中。陈权龙有一个6岁的女儿,在家的时候,女儿总让他抱着转圈。“爸爸是开飞机的,不会晕。”

王登东只能在场下看,他有着“老飞”典型的“毛病”——膝盖不好。每次飞行的时候,王登东都会戴上护膝,“座舱里,风从底部吹上来,膝盖不舒服。”他更愿意快走,边走边听一些节奏较快的音乐,每次至少走45分钟。

“平常压力太大,运动起来可以喊一喊,笑一笑,释放一下。”王登东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2012年,钓鱼岛问题日趋突出后,王登东所在的师战备任务愈加繁重。2013年11月23日,中国宣布划设东海防空识别区。规则指出,位于东海防空识别区飞行的航空器,应当服从东海防空识别区管理机构或其授权单位的指令。对不配合识别或者拒不服从指令的航空器,中国武装力量将采取防御性紧急处置措施。

“东海防空识别区是国家的东大门,也是我们时刻保卫的地方。”王登东说。

飞行员杜浩曾与某国飞机伴飞,“大家都靠在自己的边界平飞,那时候,我心中会升腾出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决不能让国家的领空被侵犯!”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如今,杜浩每天都会做好执行任务准备。每次出发前他都会跟妻子说一声“有飞行”,任务完成后也只是一句简单的“回来了”。如果遇到特殊情况,杜浩都会打电话告诉妻子。“她半夜睡着,都会听得到飞机声,突然听不到就会很担心。”

25岁的“掌门人”

飞行间隙,某团战术研究室里座无虚席。包括师团领导在内的全师所有某型三代机飞行员,静静地坐在讲台下,边听边记。令人惊诧的是,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是一名年轻的三级飞行员。

他叫孙腾,他是某型精确制导炸弹专攻精炼项目管理组长,出生于1988年,是这类弹型专攻精练的第四代“掌门人”。当组长不到两个月,他就攻克了某型炸弹复杂电磁环境快速发现、稳定截获等难题,创新的三角突破训法,一下将命中率提高了百分之三十多。

孙腾将这些归结为“喜欢琢磨”。他擅长技巧性项目,在所有体能训练科目中,悬梯是最难的,但他可以1分钟正反各转20圈,“别人荡5下才能转一个整圈,我只需要3下。”孙腾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他喜欢打游戏,尤其是各种枪战游戏,并且能迅速在各种混乱的场景中找出目标。他笑说:学习力就是战斗力,我把这些经验移植到训练对抗中,效果不错。

专攻精炼小组,是这个师的一大特色,学习、研究、实践,再学习、再研究、再实践,是一个战斗力生成的良性循环。目标就是提高效率,专攻精炼小组组长往往对某一武器有专长,可以全权负责选人,并制定训练方案。孙腾所在的小组甚至有两个特级飞行员。

王登东曾是此类弹型的第二代“掌门人”。训练新员的时候,王登东会注意观察每个新员,寻找他们的操作习惯和特长。在这个过程,他发现了孙腾在该领域的专长。

在全师,像这样的专攻精炼小组共有十多个。“一个飞行员,一年飞行时间就只有一百多小时,在武器弹药的研究使用上时间有限。”王登东说,专攻精炼的组训模式,改变了以往由团到大队再到飞行员老传统,而是由小组组长直接对接飞行员,一旦小组成员对一个武器型号练精了,就可以交换到其他小组进行新的学习

“用这种交叉互训的方式,可以迅速提高整个团队的能力,使得队伍里既有尖子,又有专家。”陈权龙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几年前的一次经历,是他们开展专攻精炼的原因之一。当时,A团飞行员在一次导弹实战中脱靶,一名飞行员将问题归结为受气象条件所限。然而随后,兄弟单位却一发即中。

为什么不如别人?在陈权龙看来,这个事情只是一个表相,背后却是训练方法和思想的问题。“我们缺少在重大任务上一锤定音的人才。”陈权龙说。如今空勤大楼正前方悬挂着一个浮雕,上面刻着五个大字“这就是目标”, 陈权龙说,这是对手击中目标的视频截图,如剑在悬,才能警钟长鸣。

事实上,这种从学习力要战斗力的做法,也给予了年轻飞行员更多的机会和平台。2016年首次飞行后,陈鑫浩从飞机上下来有点懊恼——有一个动作他又没有做到位。飞机从3000米到5000米盘旋上升,按照规定,升到5000米正好完成180度的转弯。“我油门收晚了,多上升了100米,被前舱的教员拉了回来。”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出生于1989年的陈鑫浩,飞行时间还不到500小时。在“老飞”的眼里,他还是只“菜鸟”。不过,2015年空军突防突击、实战打靶等重要任务,团里都让他参加,目的是让他在任务中摔打成长。

“我也是从新员过来的,我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他们渴望进步快,希望被认可。”王登东说,飞行员最大特点是个性张扬、思维开阔,只要敢于放手、善于引导,就能让年轻飞行员快速成长。

这次拿到“金头盔”之后,陈权龙反而陷入沉思。“战场上没有常胜将军,今天的成绩是明天的警钟,与未来战场的强大对手相比,我们还有差距。”陈权龙搓着手,“所以我们一刻不能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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