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说汉字（中）

三.鼎立九州

当几乎所有的文字经历了时光的冲刷，伴随竹木简牍消失无踪的时候，金文却清晰地涤荡出汉字神秘威严的线条。在它存在的千年岁月里，它被深深镌刻在那些雄伟浑厚的钟鼎彝器表面，存在于王室贵族的社会生活中，却勾勒出中国封建社会的基本框架，演奏了一段王朝的盛世华章。

金文，被认为是中国最古老的文字之一，它历经华夏文明中一千二百余年的历史，因为与一种金属的结合，堪称世界文字发展史上的独一无二。

金文，铸刻在青铜器上的一种文字，因其往往现身于礼器的鼎和乐器的钟，又称钟鼎文（图1）。

（1） 图组:铸刻在青铜器上的文字叫金文，又称钟鼎文

中国的青铜器自古以来就被蒙上了一层尊贵而神秘的面纱。

上古时代有这样一个神秘的传说：相传，黄帝曾采集铜矿石铸鼎于荆山之下，用巨鼎镇住了中原的气脉，从而镇住了九州八方。鼎，便成为王权的象征，成为上天给予凡人权力的神器。

远古的传说渐行渐远，那个造鼎的时代也成为上古之谜，消失于人们的视线。

迄今为止，人们已经发现的先秦青铜器铭文约有一万四千余篇，其中商周金文共约万余篇，春秋战国金文三千余篇。据容庚《金文编》第四版记载，金文单字数共计3722个，其中已识的字2420个，仍有一千多字无人能解。

在那些不能解读的文字中，很大一部分出现在商代的器物上。它们往往独立出现，或是同类字的罗列，有时还会附加一个“”字形边框。其笔画苍劲古拙，书风雄伟浑厚，器物本身夸张的纹饰更为这些字平添了几分神秘色彩（图2）。

（2） 图组:商代器物上的一些难以解读的文字

刘雨（故宫博物院 研究员）：铭文多数都是一两个字。叫“族徽”，后来有人叫“族氏”，这两个名词都是郭沫若先生发明的。他认为青铜器上这些铭文，都是图腾时代的孑遗（图3）。

（3） 被称作“族徽”的铭文

青铜器上的文字，曾与甲骨文一起见证了一段文明的历程。

朱凤瀚（北京大学历史系 教授）:甲骨是用来占卜的东西，需要将占卜之后的一些情况记录在上边。金文呢，铸在青铜器上，我们说它要美观，有时候显得更加敦厚、浑厚，这是因为它们的用途、载体不一样。

从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把甲骨看作我们的手写体，那么金文就可以说是我们的印刷体。

自宋代以来，人们就注意对金文进行搜集、著录和研究，它与石刻一起被称为金石学。现代考古学进入中国以后，对金文的解读进入了更为科学的阶段。

当历史掀开周王朝崭新的一页，甲骨占卜渐渐成为记忆，当简牍、绢帛腐朽不存的时候，青铜铸造的金文注定成为研究周代历史最重要的文献。

?那曾是一个辉煌的王朝，从公元前11世纪～公元前3世纪，周朝共传30代37王，历时八百余年，其间分为西周和东周。西周文献很少，长久以来，西周的历史只留给后人一些模糊的记忆。所以需要用金文来补充，因为金文更加具体、真实。

1976年3月，陕西临潼出土了一件青铜器——利簋，它的出土，为我们确定了周朝立国的确切时间（图4）。

（4） 确定了周朝立国确切时间的青铜器——利簋

利簋全文共32字，记载了武王灭商后第八天，在一个叫“阑”的地方，赐给右史“利”一些青铜，于是利就铸造了这件器物。它所记录的伐商时辰与《逸周书》及《尚书》中描述的完全吻合，无可争辩地肯定了牧野之战的具体日期。此外，有专家认为，铭文还提供了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岁鼎”。“岁”即为木星，“岁鼎”指的就是那天清晨有“木星中天”的现象（图5）。结合利簋铭文记载，专家们综合天文、历法等知识，得到了武王克商的确切年份：公元前1046年。

（5）图组:（5-1）利簋上的铭文；（5-2）铭文所提供的重要线索

从这件青铜器可以看出，这一时期的铭文逐渐趋于工整，线条变得圆曲婉转，与商代一两个字的族徽文相比，长篇的铭文开始出现。

就是说，从西周早期开始，金文的史料价值在加强，因为它的文字比较长，而且记载了当时的很多战争、征伐。还有一些重要的礼制，重要的活动。

还有一件叫作何尊的青铜酒器里，铸有122字的铭文，人们第一次在铭文中发现了“中国”两字，使之成为“中国”一词最早的文字记载（图6）。

（6）图组:（6-1）何尊；(6-2)第一次在铭文中出现“中国”一词

李学勤（清华大学 教授）:这个中国就是“国中”，全国之中，或者土地之中，有时候在古书也里叫“土中”。这个土中就是整个大地的中心。

西周的青铜器逐渐以平实简朴取代了商朝的狞厉神秘，铭文内容更加丰富。透过那些文字，三千年前的历史尽显眼前。

大盂鼎铭文291字，距今约3000年，记载了周康王对贵族的训诰和赏赐（图7）；

（7） 大盂鼎铭文

墙盘铭文284字，距今约2900年，记述西周六世先王的重要事迹及作器者的家世（图8）；

（8） 墙盘铭文

大克鼎铭文290字，距今约2800年，记述周王对大臣的任命及赏赐（图9）；

（9） 大克鼎铭文

盘铭文372字，距今约2800年，内容涉及西周王朝13位王中的11位，历史跨度达200余年（图10）。

（10）盘

刘雨:可以说，中国的青铜文化是世界范围内最辉煌的文化。没有见过哪一个民族像我们的商代有那么繁复的纹饰；也没有见过哪个民族的青铜器上有四五百字的金文，这些都是举世无双的。

在夏商周漫长的青铜岁月中，青铜器远远超出普通器物，成为立国重器和王权的象征。

有人说，中国文化的基因和特点有许多都是在西周开始的。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的体制框架在那时基本成型，中国人几千年来遵循的人伦观念也在那时被强化。

李学勤:今天我们的经典，称为诗书礼乐，包括周易，都是在这个时代产生的，这是一个中国礼乐制度，中国礼乐文化奠基的时期。

殷人尚鬼，周人尚礼。周人用一系列不容侵犯的严密制度，规定了贵族各阶层的尊卑、贵贱，并最终形成一套极为完善的治国典制。据后世流传的礼书记载，周代实行的礼仪制度高达三千多种，其中相当一部分在金文中有所体现。

在鄂候驭方鼎的铭文中，记录了周王与鄂侯驭方举行的一次射礼（图11）。

（11）

刘雨:实际上当时南方反叛部族的总头领就是鄂侯驭方，是他策动了对西周的反叛。周王打到南面去以后，在回来的路上突然他就到了鄂侯驭方的驻地，提出来，要跟他举行一次射礼。

所谓射礼，就是按照一定的规则所进行的弓矢竞技。迫于周王南征的军事压力，鄂侯驭方在这次射礼中故意示弱。

刘雨:他故意把箭射偏，这个铭文里叫“休栏”，把箭射到了靶框上，表示他输了。王没有领他这个情，“王扬”，就是射过了、射高了，王也扬了。之后两个人一块喝罚酒，哈哈一笑。那是在互相摸底。

在钟鼓齐鸣的美妙乐声中，礼乐制度大大增强了王室、贵族之间的凝聚力。受其影响，分封、赏赐、战争、契约等逐渐成为铭文的主要内容。作为个人与家族功绩及政治地位的象征，人们希望这些器物能够永久流传，因此，在铭文的结尾处常常铸有子子孙孙永宝用这样的句子。

社会的繁荣大大促进了人们之间的沟通，这一时期金文所使用的单字明显增多，尤其形声字在汉字发展史中取得优势性地位，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夺目的文字，雄奇的庙堂之器，

先民究竟如何铸造一段辉煌的文明？

经历了诸侯争霸战乱的洗礼，

曾经灿烂的文字又发生了哪些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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