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宁(短篇小说)
时间:2022-06-10 16:07:01 浏览次数:次
苏龙,广西宾阳人,1974年生。1996年开始创作小说,至今已发表三十多篇。现供职于南宁市江南区委统战部。
宁,宁死不屈的宁。
老宁喜欢这样介绍自己的姓。他是邕城某县书法家协会主席。
听完介绍的人往往捂嘴偷笑:还宁死不屈呢,就他一个尖嘴猴腮相,加上一根竹竿瘦样,怎么瞧都活脱脱的反面角儿,这要是放在革命战争年代,绝对是个软骨头的主儿,被捕后没准招供得比谁都快。当然,因为刚认识,出于礼貌和对当事人的起码尊重,人们往往把这想法深埋在肚子里,但是往往脸上的忍俊不禁还是流露了出来。他心里清楚着呢,却只是咧着大嘴呵呵一笑,却不放在心上。
因为面相奇特,圈内的人也喜欢开他玩笑,开着开着,就有人开出格了。
一次县里书法家们聚会,酒过三巡,有自称擅长相面术者乘着酒兴摇头晃脑道:相书云,头尖面尖嘴尖即是不良之相,六府俱削者即是奸狡之徒,你老宁可是神形俱备哦。
喧嚣的现场瞬间寂静,人们不再像以往那样捧腹大笑,在场的县文联主席对好事者呵斥了一番。
老宁却不怒不嗔,慢慢品了一口茶,咧开大嘴嘿嘿一笑说:面由心生,看来我这猥琐面相暴露了我的一生,以后诸位要提防我,切记切记。
尴尬的场面被老宁巧妙化解,现场又欢声笑语起来,倒是好事者面红耳赤、尴尬不已。
老宁这个书法家协会主席头衔呢,听起来官位大得吓人,其实就是虚职一个,兼职的,具体说就是一个挂名的不驻会主席,受县文联主席委托,负责组织协调县里书法家们开展日常工作。
话说回来,老宁这人是否真的奸诈呢?还是用事实来说话吧。
有一次县里在文化广场承办全市书法观摩会,各县区文联领导和书法家协会的领导都来参加。就在开会前几分钟,县长突然接到市里电话:分管文化的市领导参加完了相关活动,顺道过来参加观摩会,已经在出发路上了。这简直是晴天霹雳,这位市领导的秘书昨天说领导有重要活动参加抽不开身的呀,所以他的台卡都没有做,而广场周边又没有文印店,叫政府办的同志赶做送过来也赶不及了,因为领导大约十分钟就到了。
怎么办?县长急得直冒汗,县文联主席也束手无策。
我来试试,老宁说。只见他比对主席台上的台卡片刻,挥毫泼墨,一气呵成,隶书写就的市领导姓名跃然纸上,字体曲折方圆,点画分明;提顿结合,粗细兼备。墨迹稍干,老宁按照台卡大小迅疾裁纸,从台卡中抽出自己的名字,换上市领导的名字,往主席台居中一摆,竟然与左右摆放台卡字体活脱脱地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有人测算:老宁完成救场这活,前后不到五分钟。
神了!我的妈哟。县长乐得直拍大腿,带头鼓起掌来。
老宁一下子就名声大噪,书法界无不对他的精明敏銳赞不绝口。当然也有人不屑一顾:专门揣摩领导心思,狡猾奸诈!
老宁的才能也引起了县领导注意,在县文联准备换届时,县领导已经推荐他为新一届县文联主席候选人。
县文联主席可是一个正科级职务啊,不知道多少人都盯着这个位子呢。可是组织部门找老宁谈话征求意见时,老宁却拨浪鼓般摇头说:我舞动笔墨还可以,可是要组织协调全县的文艺工作,我真的做不来,我没有那能力,人贵有自知之明嘛。再说了我都那么一把年纪了,给年轻人到那位置锻炼锻炼吧,这样便于给文艺工作灌入更多新鲜血液和生机活力。
从此,不再有人说老宁狡猾奸诈了,反过来说他傻的人却不少了。
老宁却超然飘逸,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说完书法家老宁,咱再来说说城管中队长老宁吧。
写到这里,大家总算明白了吧,城管执法才是老宁的主业呢。当初他从部队副团转业回来安排到城管系统工作,县领导找他谈心说:县里在压缩领导职数,安排你一个副科级的中队长,委屈你了。领导的下一句“希望你能理解”还没出口,他大手一挥:没事没事,到哪还不是在工作?况且工资待遇又不降低。领导就紧握老宁的手,感慨不已。
工资待遇不降低是真,但对照同样是副团转业回来的战友各项津贴却少了一截呢,因此老婆在他耳边嘟囔埋怨了一阵子。
老宁执法的责任范围是一条老街,一条肠子般盘绕在城中村数百米的幽深老街。现在的这条老街环境整洁、秩序井然,是县里的环境治理“模范街”。
前几年老街却以“脏乱差堵”在县里出名。
当初老宁中队长得知就那么丁点“责任地”,偷乐了:就这屁大地方?倍儿爽!手下几个“老油条”却苦笑着摇头:领导这是留给你老宁最难剃的头呢。
带着弟兄们一个月干下来,老宁像鼓起的皮球慢慢地泄气了,黝黑的瘦脸要拉多长就有多长。但凡人多的地方,麻烦事儿就特多,这话不假。这是一个密匝匝地混合居住常住人口和流动人口的地方,别看这撒泡尿从巷头流到巷尾的鸡肠小街,论起“脏乱差”,那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单是一个“堵”就令人头疼心塞:一早天刚露鱼肚白,老街逐渐像煮开沸腾的水热闹起来,卖早餐吆喝声、大小车辆蠕动不前的刺耳喇叭声和叱骂埋怨声交织在一起;晚霞映红天边的时候,下班的、放学的、卖菜的、买菜的等数路人马浩浩荡荡拥进巷口,于是老街又逐渐像滚开的水热闹起来,居民们就心烦,心烦了就投诉,老宁就带弟兄们早晚分人分段进行疏导。
老街堵的源头就在街头巷尾随意摆放的几个菜摊和肉摊,他们的摊位随便往那一摆,那就会成为堵点。
年轻的城管队员们就沉不住气了,有人建议老宁:我说中队长,咱们是不是把他们那几个赶走呢?
老宁却摆摆手说:不急不急,先劝劝吧。
队员们当然知道劝了也没有用,几个摊贩像游击队一样,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刚刚劝离不久转眼又回来了。
又有人建议老宁:我说中队长,咱们是不是狠点,一次罚他个精光,一了百了?
老宁就眼一瞪:胡扯!生计路都断了,他们还不是跟咱拼命?!教育劝导为主,懂吗?
有人嘀咕:难怪个个都说老宁不带卵,真的是怕死。
老宁假装没听见,只是憨笑不作声。
光堵不行,疏才是“釜底抽薪”解决问题之策。于是老宁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找了个临街铺面以较低价租给他们。可他们却嚷嚷说不干。
老宁就堆着笑脸问:总比你们日晒雨淋的好吧?
那倒是。
那为什么不干?
租金贵得鬼魂(本地话:厉害)。
那我再帮你们压压价。
不用了,我们习惯原先的老样子了。
后来,老宁知道了是他们中的老屈怂恿作祟,老屈鼓动那帮人说:就他那猴哥缩头缩脑的怂样,咱怕他个啥?
一篮萝卜里总算摸出了个头,老宁就去老屈巷口的菜摊做工作,边递烟边唠叨:老哥咧,您看这菜啊凳子啊这么些物什街口一站,人围一圈,堵完了呢。
老屈推回老宁递烟的手,嘴里“吧嗒吧嗒”地抽旱烟,手里忙着卖菜收钱,头也不抬。偶尔眼睛斜着看老宁,眼神充满挑衅和不屑。
反反复复劝说,来来回回做工作,老屈硬是油盐不进,老宁也无可奈何。
别看老屈大老粗一个,碰上喜庆节日,他的菜摊摇身一变成了卖对联的。他写的字竟然出奇地好,来买他对联的人经常排成长龙,所以那阵子就堵得更加厉害。老宁和队员们不得不腾出更多的时间疏导交通,疲惫不堪,焦头烂额。
年轻的队员们忍不住了,摩拳擦掌说,老宁,动手吧。大队长也给他打电话了:老宁,都投诉到我这N次了,不能心慈手软了,给你增加人手,把那几个摊点没收了,按最高上限来处罚。
老宁还是嘴里唠叨:不急不急,以德服人,攻心为主。说得文绉绉的。
老宁终于还是对老屈“动手”了,就在老屈写春联、卖春联的那天。用老宁当时的话说,老屈实在欺人太甚了。
那一天早上集中时,队员们怒气冲冲说再也干不下去了,老宁也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原来由于老宁他们负责的责任网格点连续数月排名垫底,除了在全县城管系统通报批评,大队还要从每个人年底绩效奖中扣除数千元。准备过年了,一下子就飘走了一些钞票,老宁心里隐隐作痛。
走!一脸铁青的老宁带队直冲老屈的摊位,二话不说,三下五除二把老屈摊点的纸墨笔连同台凳一股脑儿搬到执法的皮卡车上,一溜烟地往队部去。一些人一面嚷着“我们的对联咧”,一面跟着车跑去。
目瞪口呆的老屈回过神来,就鼓动:叔婶伯姨们,都去都去,跟他们闹回春联纸,我免费写送大家。于是街坊和租户们就一窝蜂地前往队部,老屈趁机去召集占道摆摊的哥们几个去把事搞大。
等老屈几个赶到队部,只见街坊们在眉开眼笑地从里面出来,每人手拿一副对联和一张宣传单。老屈就纳闷地往里走,只见数十人围成一圈,时而见有人从里面冒出来,也是眉开眼笑地手持对联。这是一副副行云流水的对联,字体苍劲有力!
老屈暗暗叫好:好字!挤进人群一看,泼墨挥毫的却是冤家对头老宁!写字用的砚台、纸张、笔墨却是他老屈的!几个城管队员在旁边帮压纸或晾字。
老宁偶然抬头看到了老屈的到来,一改之前的怒容,甩过去一张钱,笑嘻嘻地说:纸不够,老屈,去买些纸来。老屈愣怔了一下,然后“哎”的一声乖乖地去买纸了。
老屈买纸回来时,老宁早就叫人备好了一张写字台和笔墨,对老屈说:老屈,来,一个人忙不过来,咱一起写。
老屈就满口应承,提笔蘸墨浑身沸腾地写出一副副对联。
两人写出的对联都不要钱,都免费送给了街坊和租户们。总算写完了,老宁伸了伸懒腰,把一张红彤彤的老人头硬塞老屈手里说,给,用了你那么多紙!
老屈急推不要说,哪行?再说,也花不了几个钱。
老宁就笑了,那你去买几个菜,今晚我去你家和你喝两盅,行不?
老屈一个劲地点头,中,中,中!
那天晚上,老宁如约而至,带了好酒好烟,和老屈喝得相见恨晚、欢畅淋漓。
老屈夸老宁:你的字真个是笔走龙蛇、雄健洒脱。
老宁嘿嘿一笑:岂敢岂敢?春蚓秋蛇罢了,倒是你老屈才叫人见识什么是笔酣墨饱、灵动潇洒。
惺惺相惜之后,两人都掏了心里话。
说心里话,老屈,起初端你摊点时,心里很憋屈,但后来冷静下来想:咱平民百姓谋生过日子都不容易,特别是你老屈,上有老下有小,哪样不要钱?!再说了,舞文弄墨的老屈不至于不讲道理吧,还有,如果得罪了一大帮老少爷们,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干脆我就趁机练练手,顺带散发一些整治“脏乱差”宣传资料。
老宁,我知道我们哥几个给大家带来了不便,心里觉得对不起大家,听说你们还要被扣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看到你费那么大劲儿帮我们联系低租金的临街铺面,别看我们嘴巴硬,其实心里挺感动,老宁,话说回来你也知道我们哥几个就靠摆这摊点维持生活呢,大小的吃喝拉撒、小孩上学都指望这点收入咧。我们也想搬,可那位置是巷尾处,偏,一天算下来,钱少赚不少呢。
这样,老屈,明早我再帮你们协调,每个月租金减你们一两百元,你们就搬到那,行不?
中!
第二天一早,老宁果然帮助老屈他们把月租金再减了两百元。老屈他们当天签完合同后也痛快地把摊点搬到了铺面。
这还不算,老宁还帮老屈他们吆喝宣传,而且在铺面醒目位置张贴一张小广告:买菜达10元、买肉达30元以上者,免费写对联一副!
老屈急了:这行吗?我可没有时间写。
老宁眨眨眼说:我来写。老宁就借助晚上时间,根据客户要求写对联,有嫁娶的,有办满月酒的,有考上大学的……第二天再拿到老屈摊点来。
这一招出奇地好,来老屈他们这买菜的人逐步多了起来。市里媒体记者接到爆料,扛着“长枪短炮”来采访,电视电台播出、报纸网络登出后,来买菜的人络绎不绝,老屈他们生意火得一塌糊涂。路通了,心也顺了,街坊邻居们纷纷对老宁竖拇指点赞:这治堵的方子实在高!老屈就咧开大嘴羞赧一笑。
老屈过意不去说:老宁,你忙了一整天够累的,还是我晚上收摊回去再写吧。
老宁就大手一挥:别,你老屈忙完帮娃们辅导作业得了。我晚上又没有什么事干,权当练练手,不给笔生锈了。
老屈就想塞些钱或丢些菜给老宁,老宁脸一沉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收起来!
一来二往,老屈和老宁就熟络起来,闲时两人喝喝小酒,聊聊书法。当然,彼此间也揶揄开玩笑。
有一次喝高了,老宁眯着醉眼问:你……你说我怕死吗?
老屈就开他玩笑:实话实说,有些。上次你们整治那猪肉摊,那个杀猪佬抡刀喊打喊杀,你不是被吓退了吗?
老宁嘿嘿咧开大嘴笑:后来我不是把他说得心服口服了吗?然后拍响胸脯:若不是怕伤及围观群众,三下五除二拿下他我还是有这个信心的。
老屈“哧”一笑:就凭你这风吹都倒的单薄身板,吹牛吧你。
……
老屈好久不见老宁了,见到老宁时,已经是在一个肃穆宁静、泪雨滂沱的场合,老少数千人前来送别老宁,街坊和租户们来了,书法家们来了,他的队友来了,县长也来了。
老宁带队巡查时,遇到几个小混混在逼迫沿街商铺缴纳“保护费”。老宁果断出手,赤手空拳一下子放倒了几个,却在追赶一个混混时在拐角处被对方偷袭,利刃刺中大腿股动脉……
老宁的老战友扼腕叹息:老宁啊老宁,你堂堂一个侦察兵出身的擒拿高手竟然会命丧于小小歹徒,不值不值啊!
房东轻拍老屈肩膀说:知道吗?你们每个月减下的两百元租金是老宁帮补上的,他堵住我的嘴不让说,说你们做小生意的不容易。放心,以后我还是按照原样收租金,不然对不起老宁。
责任编辑 谢 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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