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尔德宁岁月
时间:2022-06-11 19:07:02 浏览次数:次
草原之夜
每次,过了有着军绿色护栏的荷苍铁桥后,我就一边小心地驾驶着摩托车爬坡,一边不时抬头遥望着东南面,远方库尔德宁林区那拉提山麓那些浓绿且如箭簇一般的云杉林,尽管它们高插云天,却遮挡不住那座三尖两刃刀一般的喀班巴依雪峰。在满天霞光和淡青的天底下,喀班巴依雪峰银白雪线以下部分山体是黑黝黝的。到了中午,在白炽阳光照耀下,雪线以下的山体又是黛绿一片的了。而巨人一般蹲踞着的雪峰之顶总是放射出一道道蓝幽幽的寒光,冷艳而神秘,我想到了梁羽生武侠小说《冰川天女传》中的那位冰川天女,此刻,她正以冰冷纯洁的目光和美艳绝伦的身材强烈地诱惑着我走近。
这里已经是大吉尔尕朗河的源头库尔德宁河的谷地。每年的初春3月中下旬,库尔德宁河谷两边的胡杨和白桦就会从枯黄之梦中苏醒过来,吐出少女乳晕一样稚嫩的绿芽。库尔德宁河床怪石遍布,梯级极其明显,河岸残雪堆积,冰凉的雪浪流势很急,带着一种冲出峡谷束缚后的狂喜和自信。飞扬的浪花不时溅到岸边的树干上,这些已经不能算作光秃的树枝,有时候会在风里摇摇晃晃,快速地交叉拥抱,并且长久地发出嘎嘎嘎嘎的响声。胡杨林和白桦林沿河床绵延超过两公里,虬曲交错的根枝甚至斜伸到公路边,整体上保持着爆炸的姿势。远远地看过去,一树一树的枝条沿着亮闪闪的河水连成一片银灰色,在山间的岚气氤氲下,如烟似雾。这些景物正是我们经常从明信片上看到的那幅山水摄影。
继续沿着通向库尔德宁自然保护区的那条整洁漂亮的水泥公路往山里走。自从2000年升格为国家级西天山雪岭云杉自然保护区后,当地政府一直想把它打造成著名景区,于是路也就一年比一年修得漂亮,路的优美已经令我一边行走一边惊叹,但草甸的美丽又让我担心路会破坏她的纯洁。路的通达方便让我想起李奥帕德的话:“休闲娱乐的发展不是要建造通往美丽乡野的道路,而是要为依然可厌的人类心智培养感受力。”不知道这条路能否达到这样美好的目的。
春天,一些路段被野苹果树白桦树裹挟着,一些路段则被绿毯一样绵展的草原镶嵌着,空气闻起来非常新鲜,新鲜的味道里夹杂阵阵扑鼻的花香。洁白的水泥路面在薄薄的雾气中闪烁着清冷而纯洁的光。春天的阳光透过雾气,路面的光芒就多了一些迷离的色彩,许多鸟在公路旁边的草丛和树林里歌唱,和人们一起赞颂这个崭新的时代。
沿着白亮的水泥路驾驶摩托车,可以感觉到公路就是一条随风飘荡的白色带子,河边的胡杨林迅速后退,草地绿得让人难以相信,同样花儿繁艳得让眼花缭乱的山坡一幅幅画般迎面展开过来。我们驾驶着摩托车在上面奔跑,当我们跑了一段路程再回首,发现来路就像一根弯弯绕绕的银线,嵌在色彩鲜艳的毯子中,因为山坡是倾斜起伏的,于是毯子就像在风中一样不停地抖动着。
初春时节,牧民还只是小部分进山,游人也只是三三两两。草甸上显得有点儿空旷,除了几间毡房外,被誉为“暖谷”的库尔德宁草甸上已零零星星地开着黄色的、紫色的、蓝色的,还有红色的野花,一直向远处的林带延伸。几只旱獭吱吱吱地叫着,连滚带爬地钻进洞里,一会儿又把头伸出来看着我们;一只松鼠迅速地爬上一棵塔松的树干,然后站在树枝上摆弄着两只前爪,朝我们张望,快乐地做着鬼脸;一只山鹰在蓝蓝的天空上盘旋,居高临下地摇动着翅膀,对我的又一次到来打一个我们之间才懂得的招呼,我似乎听见它说:你想真正懂得库尔德宁,就像我一样学会一种盘旋于空中的方式吧。
2005年5月上旬的一天傍晚,我们到林区东南面库尔德宁河右侧一片云杉林下的草甸上,在牧民艾米尔江的毡房里用晚餐。餐后艾米尔江一家和我们举行了联欢晚会,录音机里高唱着悠扬的哈萨克族民歌,我们就着歌声激情放纵地跳了又跳。后来艾米尔江拿出冬不拉弹奏,他的小女儿玛依努尔为我们唱了《阿尔达克江》《奶茶歌》等歌曲,还教会了我们的小伊丽跳简单的哈萨克舞。十三岁的玛依努尔上过五年的哈萨克语学校,停了一年的学,据艾米尔江说很快又要送她上学了。倾听玛依努尔的歌声让我想起我们才三岁多的女儿,因为玛依努尔的声音总是有着一种水的清澈和水的毅力,可以融化所有坚硬和疲乏的心,犹如我们家的小女儿,我每一次出差远行回来,进门那一声清亮的叫唤会让身心俱倦的我一下子溢起一股水一般的清爽和满足。听玛依努尔唱歌让我有一种回忆童年故乡的悠远和惆怅,特别是她唱《草原之夜》的时候,那歌声可以勾勒出雪山草原的生动剪影,仿佛给我们讲述了雪山脚下草原上的民族那种平静普通而又热情向上的生活,一句“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她能唱出欢乐中的别离、热闹里的宁静、美丽中的凄迷,以致我听这歌的时候,心头不断涌起一股眷顾故乡的伤痛,一种草原就是家园的真情与思念像冬天里的温暖渐渐渗透我清凉的躯体和遥远的内心。
库尔德宁的夜深后就变得异常寒冷了,许多人开始想休息,于是大家一起停止活动,纷纷走出刚刚还热烈歌舞的帐篷,沿着砖石铺设的舒适小道走向可以赐给我们安静、温暖和睡眠的毡房。因为刚才的欢乐是尽情释放的,所以大多数人感到累了,很快酣然入梦,也有余兴未尽的,在毡房里窃窃私语。还有像我一样的,不对,应该只有我一个,因为月光下只有我一人走出毡房。我悄悄地东张西望。周边,银霜满地,高大的云杉和它们巨人般的影子为我们值夜,冰凉的夜风吹响毡房和云杉树梢,白天就已盛开的啤酒花此刻继续散发出阵阵幽香。抬头可见深蓝的天幕和银白的喀班巴依峰顶上,一轮明月高远而孤独,月边是丝丝缕缕飘荡着的棉絮一般的白云。这时在山坡上远看库尔德宁草甸毡包座座,灯光点点,更显出山谷的空旷和幽静。我想,这样的世界这样的氛围真适合我,这里有雪山的气息,还有清凉的睡眠。我已经是一个不想走出这群山包围的人。
我踱着步,偏远了砖石铺设的小路,走进了泥地小径,听着脚踩酥油草叶的声音,有一丝怜悯和歉意,但又不愿马上退却。一直到了眼皮也想与这脚下的草叶接触,我才保持着心情的轻松和恬静,悄悄步入毡房内躺下,在下半夜某些形容不出的声音里很快进入了梦乡。
早晨是让几只声音脆亮的山雀引来的。山雀断断续续地讨论了半个小时后,山间也传来了人声和畜叫。我们七点起来散步,走到了河谷边的一处树林里,这些树林大都是些胡杨、野苹果树和桦树之类,靠近水草丰美地方的一些老树的根部已经布满了或深绿或干枯的苔藓,若隐若闻的淙淙水声充满了平坦的河滩。从一些疏朗的老树间遥望墨绿云杉耸峙着的山峦,上面有乳白色的云雾在缓缓缭绕,山峦仿佛一位正在抖动白色飘带婀娜起舞的黛衣仙女。轻轻地呼吸一口,感觉空气透明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并且流溢着一种纯美的香味。带着露珠的牧草像碧绿的地毯覆盖在脚下的地上并一直伸向远方的山坡,极目之处全是一片一片黛绿色的云杉林。羊群马群在如箭簇一般耸立着的碧绿林子圈围着的草地上吃草,哈萨克牧民的毡房零星地点缀在缓坡上茂密的树林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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