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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佛

时间:2022-06-14 18:42:01  浏览次数:

我是亲眼见到张夺掉进窑里的。

2012年的那个冬天,对于黄坨镇来讲是一个暖冬。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个暖冬。

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们这座镁砂窑的窑情还是比较稳定的,可就在12月1号这一天突然间“膨”住了。白班那伙人将底下的四个窑门打开,里面烧好了的镁砂都掏了出来,镁砂窑的下半身已经成了空心状态,添加进去的石料就堆积在窑口,说什么也不下沉。好比一个饥肠辘辘的人吃了满满的一口饭,就是不往下咽,直眉冷眼地望着你,跟你耗着。

年终岁尾的,都盼望着能够顺顺利利地把工作干好干完,然后,怀里揣着银子高高兴兴风风光光地回家过年。做梦也不会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这种情况。

烧镁砂,我们这些窑头还是有一定经验的。以前也遇到过“膨窑”,只不过就是鼓捣个把小时也就解决了。没想到这一次白班这伙人折腾了小半天儿,窑还是“膨”着。接下来换成四点班的一伙人。他们采用鼓风机吹,又吹了八个小时,窑口还是没有一丝一毫下沉的迹象。

半夜,轮到我上岗。在点名室里和四点班的窑头交接的时候,他冲着我很无奈地摊一下手,摇摇头,说:“难弄,没有一点儿下沉的意思。”这让我很生气。我说:“咋地,这就熊啦?”他说:“可不咋地,杂种操的,咽下去好消化,偏不往下咽呀!只有看你的啦。”

交接完毕,点过名,从点名室里出来。镁砂窑距离点名室大约一百米远。我抬起头看看天,找不到星星和月亮,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黑得让人感觉沉闷和压抑。

我抓着台阶的扶手,爬到足有三层楼高的窑上。窑台上,平台围栏的四个角分别立着木头杆子,上面绑着二百度的水银灯,放着光。空旷的夜里灯光是散淡的,从散淡的灯光下看,开始下雪了。

这是黄坨镇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下得很轻,雪花儿不大,飘飘荡荡的。先是触摸你的脸、你的眼、你的鼻子、你的嘴唇,落在你的头上,身体上,手和脚上。

窑上的灯光让我从沉闷和压抑之中解脱出来,心里舒服了许多。窑里面堆积的石料在我看来形状如同一盔坟。不知为什么,面对着它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在心里面默默地祈祷,“我的爷爷、奶奶、姑奶奶、祖宗,你们保佑我,让窑口堆积的石料快点儿咽下去吧!干完这几天,我们好平平安安地回家过年。”

我把窑下张夺他们四个上料的都调到窑上来。在我的指挥下,张夺他们四个人一伙,我领窑上的另外三个人一伙。两把大铁锤,两根铁钎子,往石料里面钉。

张夺大声说:“我先来。谁他妈的不使劲儿,谁死老丈母娘!”

站在张夺身旁的是钱喜富。钱喜富嘴贫,他嘿嘿地笑着说:“谁不知道,这些人就你没有老丈母娘。”

其实张夺是有老丈母娘的,未来的,只是他对未来的丈母娘没有好感。他和小玉搞对象有两三年了,未来的丈母娘在里面横挡竖拦,嫌他穷,可女儿同意。没办法,老丈母娘嘴一歪,提出一个条件,必须拿彩礼钱三万块。否则,想结婚,门儿都没有。张夺家里挺困难,根本拿不出这笔钱来,出来打工挣钱娶媳妇是张夺的目标。人一旦有了目标,干起活来就特别有劲儿。别看张夺个儿小,干起活来特别实在,从不偷懒耍滑。

张夺回了钱喜富一句:“你管我有没有丈母娘,我的话要是真灵验,我宁愿死老丈母娘。”

我走过去对着钱喜富的后背拍了一巴掌,说:“瞎说什么玩意儿!都精神点儿,没看着下雪吗?平台上滑,别弄个狗抢屎。你们要是倒了只能呛一口雪,都不如狗。”

张夺舞动双臂抡起大锤,另外几个人谁都不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窑口,期盼着它能将口中的食物一口就咽下去,哪怕咽一点点也行呀。

铁锤击打在铁钎子上,发出脆闷的声响,在黑夜里传出去很远很远。张夺把铁钎子砸进去一点儿,其它人就开始晃动铁钎子,砸一点儿晃一阵子。现在,这是解决“膨窑”的唯一办法了。

张夺抡一气儿大锤,头上开始冒汗了。他将开了花的破棉袄脱掉,身上散发出腾腾蒸气。他顺手把棉袄丢在煤堆上面,嘴里嘟哝着:“这破棉袄,穿着热,脱了还冷!”

我看见了忙说:“换人,赶紧换人,歇人不歇锤。不然死老丈母娘啊。”

冷眼旁观,我发现谁不使劲儿谁死老丈母娘这句话挺管用,都怕死老丈母娘。大锤抡起来带着风,啪,啪,啪,一下,两下……在每个人的手中换着抡了好几圈,直到把每个人身体上的汗水都抡了出来,直到每个人抡得胳膊发酸,腿发软,头发晕,眼发花,直到把铁钎子晃了上千遍,上万遍,窑口的石头仍然平静如初。

雪依然下着。

我把大锤往平台上一摔,呼哧带喘地骂:“杂种操的,邪了门了!”

钱喜富也停止了晃动铁钎子的一双手,喘着粗气说:“老大,我看你明天买个猪头来供上吧。猪头一摆,没准儿自己就下沉了呢!”

我瞪了钱喜富一眼,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就你话多。有猪头我还想吃呢,就酒喝。”

钱喜富也不生气,眯缝着一双小眼睛,皮笑肉不笑地接着说:“老大,要不然让我们的赵发面对窑口唱一段二人转,看看管用不?”

谁都知道,赵发二人转唱得不错。他听了钱喜富的话,跺跺脚,抖抖身上的落雪,同样呼哧带喘地说:“扯犊子,净整那没用的。你就是给它唱‘十八摸",它也不会有反应的。要唱你来唱,反正我是不唱。”

“你不唱也得唱,老大让你唱你敢不唱?”钱喜富白了一眼赵发。

天已经放亮了,雪越下越大。我看了一下表,然后示意张夺他们四个人也停下来,都歇会儿。

我们就坐在窑口的边沿儿上。窑里面堆积的石料形状没有改变,依旧像盔坟,费了大半天的劲儿,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这时,张夺一个人跑到上面站着,一片片雪花儿落在他的身上。他自言自语道:“妈的,真他妈的怪了,怎么还不下沉呢?”

我说:“张夺你出来,别在那上面站着,危——”

“险”字还没等我说出来,轰隆一声响,张夺连同石料一起沉了下去。其他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下沉惊呆了。我迅速站起身来,顺手抄起平台上的一把铁锹,飞快地把铁锹伸到窑里。张夺一伸手抓住了锹头,惊恐的目光看着我,大喊道:“救我!”我握紧锹把儿使劲往上一提,没曾想锹头掉了,张夺握着锹头随同石料轰地一声沉下去了。下面就是烧结点,窑温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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