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留一匾誉千秋
时间:2022-06-15 10:07:01 浏览次数:次
车出贵阳,一路西驰。先是高速公路,可过了遵义城,就上了国道。毕竟是西部待开发的省份,即使是高速公路,比起已腾飞起来的东部地区,也还差着一个档次,有很长一段还是双向两车道,路中间甚至连隔离带都没有,高速的标志只是路两侧设了封闭护板。但时代的进步还是令人欣喜的,想起二十年前我来贵州时的连日颠簸,真是已经非常幸福了。
地无三尺平,似乎是人皆有之的对贵州的印象。满目青山,峰盘路绕,山坳里的村舍炊烟,石缝里的翠嫩秧苗,还有路边的牛哞犬吠,纯粹而古朴的田园风光真是让人心旷神怡。专程赶来贵阳陪同我们的朋友一再歉意地讲,到印江是420公路,要跑一整天,真是辛苦大家了。我们这些爬烦了稿纸格子的书生们则说,行万里路嘛,难得。
印江是土家族苗族自治县,地处黔东北,属铜仁地区。到了夕阳晚照时分,扑入眼帘的地貌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云贵高原上的丘陵变成了满目大山,高峰峻岭,连绵不绝。路况也越发复杂,盘山路七折八拐,我的朋友中有开了一二十年汽车的,都有些晕起车来。
四百多公里的路,跑了整整九个小时,贵州大山真是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同样留给我们深刻印象的还有印江人的热情,下车洗尘:便端出了让国人骄傲更让贵州人自豪的茅台美酒。那一夜,我们都睡得十分香甜,曾经急切的对印江的想像都变成了梦中的神往。
印江原为邛江。元明时期,朝廷统治集团为稳定西南局势,在西南地位广泛推行土司制度,这里隶属思邛江长官司。明弘治七年(1494年),苗族农民不甘压迫,揭竿而起,夺了长官司的军政大权。军报传到京城,也不知是弘治老儿一时慌急,还是老眼昏花手腕颤抖或对邛江本无太深的印象,竟御笔亲批,废除长官司,改置印江县。邛与印,二字之间只差那么一点点,但既是皇帝钦批,也就因错就错,延至今日了。
第二天,我们先去县博物馆参观。县城虽小,却整洁,也繁闹。在古色古香的博物馆前,绿茵草坪上赫然耸立一个高达丈余的石雕塑像,一袭布褂长衫,瓜皮帽,脑后拖着长辫,颏下一缕长髯,飘飘欲动。引人注目处,是他手中悬着一支如椽之笔。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有一方人的骄傲,想来这个人物必是印江人心中的偶像了,凭他脑后的那根粗长的辫子,必是清时人物无疑。再细看雕像座基上雕刻的文字:严寅亮(1854-1933),果然是生于清末逝于民国的人物。敝人才疏学浅,猜想能让后人塑雕在此的,定非等闲人物,却又碍着脸皮,不敢贸然暴露自己的浅陋,只好心里存着一份悬念,随大家走进馆里去了。
及至见到馆内陈列的“颐和园”仿制匾额,我才大梦初醒并为之怦然心动。凡我中华之人,还有谁不知那个昔日的皇家第一园林?凡去北京旅游者,除了天安门和故宫,可能就是她了。昆明湖,万寿山,湖中石舫,千米长廊,那个人间仙境的匾额原来竟出自这边远穷僻小县的一个文人之笔呀!前两年,看电视连续剧《走向共和》,剧中浓墨重彩地渲染慈禧为了庆贺自己的六十大寿,竟不惜动用北洋水师的军费,终酿成甲午海战的惨败。我清楚地记得屏幕上的慈禧和光绪皇帝都在一遍遍地挥毫习字,专写那“颐和园”三字,原来最终高悬于园门最显赫处的烫金三字,却是印江寻常一书生啊!
据《印江县志》载:严寅亮,字剩庵,名碧岑,号弼丞,本县农场乡阳坡村人……清咸丰四年甲寅(1854年)生。少年学习文墨,刻苦用功……光绪十六年(1890年)到北京会试(考进士)未中,习业于国子监。……光绪十七年(1891年)九月,朝廷修建颐和园竣工,向全国征集书写“颐和园”匾额,各地书法名流争相献书。因慑于帝后尊严,大都构于恭汉,故其字工整有余,风韵不足,慈禧亲自评阅,概不中意。严寅亮受皇亲权贵庆王的嘱谕,也恭书呈献,欣然中选,并为园内楼台亭阁题写了部份匾额和楹联,均得到慈禧赏识,给予嘉奖,赐以龙纹饰边的“宸赏”玉章一枚……
我不懂书艺,但凝目端详,那“颐和园”三字雍容富贵而不事张扬,四平八稳中透着泱泱大国的沉稳与平和。我于书法是门外汉,但那慈禧却是懂的。据史料记载,慈禧自幼并没读过几许经史之书,但却聪明过人,不然后来也不可能擅专朝政误国害民,她不仅自习书法,而且还学会了赋诗作画,书画诗文虽难称一家,却也还入得法眼,不至贻笑大方;那傀儡皇帝光绪肯定也是懂书法的,皇族子弟自幼有高人指教,那年月又不使钢笔圆珠笔和敲电脑,一个整天挥毫的人再怎么顽冥不化,一笔字总还说得过去,这也有光绪留下的墨迹为证;尤其是国内那些书法名流也肯定是懂的,他们要指靠一笔字谋生吃饭,若“颐和园”三字难入法眼,即便是老佛爷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怕也终有人要说咸道淡,那烫金匾额也难经风沐雨一悬百年的。
由此,不由人不生出一些联想。那沽名钓誉飞扬跋扈爱出风头的慈禧为什么不学学康熙皇爷书“避暑山庄”,在专为自己庆寿的园林大门上亲笔写上三个字呢?她为什么要在天下广征匾额又“概不中意”呢?如果抛却她擅权卖国至毒至恶的一面,是否可以说,起码,在这一点上,她还算颇有自知之明的。她既知自己的字难为这皇家园林锦上添花,也不迷信于那些“构于恭汉,风韵不足”的书法名流,而是欣然赏识于“尚习业于国子监”的一普通布衣。县志载,严寅亮在中举人后,最高职位不过是“候补知县”,后来,他考进士再次落第,回贵州教书,出任的最高职位也只是龙里县知事和国民党贵州省顾问。人不尊而字尊,字贵了人也并没随贵,史料中便是这样记载的。
由此,便不由再联想时下日新月异的楼堂馆舍建设,有多少恢宏建筑的显赫处,留下的不是当权者的“墨宝”?甚至在一些名山大川,一些当权者也要在绝壁悬石处留下“到此一游”之类的滑稽题字。若是那字那词真有些风骨神韵能给楼堂山川添光添彩倒也罢了,偏又横不平竖不直全无章法让小学生都为之耻笑,相比于慈禧的征匾之举,真令人为之汗颜,不知该评说些什么了。
一匾千秋,自有公论。严寅亮一介布衣,为家乡印江人民赢得了骄傲,也让许多中国人(不排除外国人)记住了他的名字。印江境内的梵净山很雄伟很神秘,印江的民众很勤劳很好客,如果你有机会也来到黔东北的这座小城,站在严寅亮的雕塑面前,不知是否会跟我一样,也想起很多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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