桫椤镇
时间:2022-06-15 11:21:01 浏览次数:次
一
那年夏天,我与前妻刚离了婚。那段时间我时常沉浸在失婚的抑郁和愤怒中。每逢有人跟我談论女性,皆心生怨恨,我也不想结识任何新女友。一位朋友看我郁闷生了怜悯,力邀我去他乡下老家玩。他是位画家,叫古僮,清秀,和善,他的家乡叫桫椤古镇。听到这么奇怪的地名,我不由得一愣。关于桫椤,我依稀记得好像是一种古老的植物。某日,我去百度了一下,不胜惊喜。原来,桫椤岂止是一种植物!桫椤在大约1.8亿年前还曾是地球上最繁盛的植物呢,它与恐龙是同属于那个巨型爬行动物时代的两大标志。百度上说,漫长的地质变迁后,地球上大多数桫椤也大都罹难。而现实的世界中,居然能够幸运地保留着如此典雅的古式称谓。直觉告诉我,那定是一座传承久远的南方古镇吧。更奇妙的,它居然离深圳近在咫尺。一座世界史上最年轻的城市,与一座可能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小镇,竟然山水相拥。如此去处,怎能不让我心动?
与失婚女人比,失婚的男子可能更容易从跌倒中爬起来,这算不算没心没肺?哎,管他,不如就跟古僮去探访:一来可以遣心,二来也可见识古镇神韵。何乐而不为?
某个秋夜,古僮与我在城里一家湖南餐馆喝酒,星光与霓虹交映,我们胡乱聊天。那天我开始有些急切地想跟着古僮踏上前往桫椤古镇的路了。古僮揶揄我说,想通了?我说,这点小事,还用想通吗?这个世界,从桫椤世纪到今天混乱的年代,还有什么不能想明白?做应该做的事,这是唯一选项。古僮说,你这么说倒像有理,从历史看生生死死都算不了什么,分分合合就更不值一提了。我突然听出,他像是想含蓄嘲笑一下我那短命的婚姻吧?我说,可不可以闭上你的嘴?什么叫不值一提呀?换你来试试?古僮遂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然后,他才说,好啦,我是为你高兴,我们一言为定吧。
二
我们选择了一个不是周末的日子出行,因为只有上班时段高速公路才不至于过度拥挤。那天古僮开着黑色轿车来接我,我们从城东水库旁一条林荫公路出城。话说,我们这城本缘起于一小水沟而得名,故唤作深圳。深圳从建市开始,就沿着山势与河流建起了绵延数百公里的二线铁丝网,围成了被严格管理的特区。在成立最初,进出城皆须经官方检查站武警查验证件才能予以通行。后来中央实行特区改革,检查站撤销,武警撤离,进出的人和车不再需要凭特区通行证也可自由来往。不过人的积习难改,大家仍将那些检查站唤作“关”。出城叫“出关”,进城叫“进关”。
出了关,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追风逐影,穿行在山峦和田野之间。临近目的地,古僮努了一下嘴,示意说,快看。我抬头搜寻,迎面是绿色路牌,上书:桫椤。
我的头脑嗡地响了一下,桫椤……这个世界,真有这么个奇妙的地方?在古僮告诉我他的家乡叫桫椤古镇时,有段时间我是难以相信的。所以,刚才那瞬间的一瞥,我的心里简直有一万个惊喜奔涌而来。
车子下了高速,过了收费站,我们很快拐进通往古镇的新路。不过有些遗憾,路旁的树木过于稀疏,且树下泥土是新翻的,仿佛亦暗中承认这道路的簇新程度。我的期待有些受到打击了。是呢,那些瘦弱的小树种我都认得。它们一株一株,皆为人间凡品,又岂能望桫椤之项背?
少顷,一座蕞尔小城矗立在前方,秋日的桫椤古镇像泡过的茶叶,有种陈旧意味。我期待看到桫椤。是的,无论桫椤多么翠绿,亭亭如盖,我同样会将它想象成沧桑的所在,就像那片浸透了人间冷暖的旧茶叶。
桫椤古镇不大,一副岭南小镇娇羞样。残存的古街,南派骑楼,到处悬挂着南方味的匾额和店牌。马路破烂,坑坑洼洼,小汽车只能跳跃前进,坐在车上能感觉到车胎压着石头路面的冲击。这古镇,跟我期待中古意盎然又卓尔不群的典雅之地,相差岂止十万八千里呢?
不管怎样,我们仍然小心翼翼地驶过古镇小街。古墙上面顽强长着攀援的藤蔓,道路的中央却赫然矗立着一尊小古塔。我瞻仰过无数古塔,像这种长在街心的小古塔,却是头一回遇到。古塔香烟缭绕,能够想象到本地子民对其仍然敬畏有加。我有些小小激动起来。现在,我才对这座古镇油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好奇与期待。
这古镇,也有它的好。走在街上,透过街巷或断墙,可以肆无忌惮地眺望缓缓流去的江水,宛如古镇街市已成了一艘大船的中心。江水绕城,古镇居民逐水而居。街巷,房屋,则如船上的建筑。小城隔江对岸,建起了一座新城,仿若那边又新造了一艘巨轮。看起来,旧城繁华未尽,而彼岸寂寥初临。
来到城门外,道路向江边滑去,一艘真船的船体浸在江里,船上高悬“东江人家”匾额。几位黝黑的老汉,戴着破草帽,在烈日下指挥泊车。我们下车后,沿木板摇摇晃晃走过去上船。岸边几丛蕨类植物胡乱长着。看到蕨类植物,我眼前立即冒出桫椤这个字眼。是的,我想起来了,桫椤才是真正的蕨类植物之王呀。在所有的蕨类植物中,只有它才能长成大树,它拥有足够的力量,呈现真正的君主之姿。而这些匍匐在地的蕨类植物,终其一生,永远都只能像奴隶一般直不起腰来。
抬头望去,船上的食客们已然围坐成一席一席。其中一席,有男有女,且有人正在朝我们招手。不用说,古僮的朋友们已在船上的餐馆等着我们了。
古僮将见面的介绍处理得平淡无奇,大家客气地握手寒暄。由于靠近船舷,古僮和他朋友们的话音,旋出口即被江风悉数卷走。古僮的本地老友是个中年男人,脸黑而微红,在古镇中学教美术,据说是本地最受欢迎的美术老师兼油画家,他的名字叫许文强。古僮说他身体欠佳,患先天性心脏病。可是,看上去那么结实,根本不像呢。
古僮开玩笑说,你看过香港电视连续剧《上海滩》吗?他就是剧中那位风度翩翩、倾倒无数女性的许文强。
许文强听了,粲然一笑,然后慢悠悠地说,别听他瞎说呀,我这种人哪里能够跟风度翩翩的大明星周润发相提并论呢?我们乡下人,乱发粗服,不成体统。
自然,这个广东汉子没有香港影星周润发(许文强扮演者)的伟岸身材,可是,在气质方面,他或许能有许文强身上那一点点的南方市井味。他身旁坐着他的女友,一位眉清目秀的娇小女子,也是学美术的,不过据说现在不画画了,而是专心从事设计师工作。我选择了躲开她一点距离而坐。是的,我必须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什么。直觉上,我认为现在的我,理应离所有的女人都远一点,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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