葑门:溪水清清市声闹
时间:2022-06-15 11:28:02 浏览次数:次
葑门,苏州城东门,建成很久都默默无闻,唐代史志记录,苏州城有八座水陆城门,葑门并不包括在内。
宋代。葑门水陆城门开通之后,城墙内外人烟稠密、市肆繁盛。这里的店铺,都是和当地老百姓衣食住行息息相关的,没有闻门那里“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的排场,也没有来自天南海北的各方口音。他们或是附近城里的市民,或是周边四乡八镇的农民。
今天,葑门城楼和水关都已消失在历史的烟尘中,但葑门城外的横街仍在,葑溪仍在,老苏州的市井风貌还在。
“开富门哉”
苏州阖阊大城建好不久,有一次孔子登临泰山,朝东南望去,对弟子说:“吴门有白马如练”,好像他真的看到了700公里外,江南水乡中的苏州城。
建城2500年来,苏州城先后曾有15座城门。这些城门中,像阊门、胥门这样的城门为第一方阵,扼守着水陆交通要冲,代表的是苏州城的城市形象。从未被堵塞。而葑门和其他一些次要的城门,时开时闭,要根据当时的军事需要和经济、民生需求。
葑门处在苏州城东偏南的位置,在相门之南。其方向正对着吴国的竞争对手越国,加上城外又是低洼地带,人烟稀少,从军事防御的角度考虑。就是要塞。
京杭大运河开凿后,葑门外的护城河与运河相通,通过吴淞江和娄江还能通江达海。葑门也就占据了城内城外水上交通枢纽的位置。渐渐地,店铺多了,人烟密了。北宋时,苏州人范仲淹任苏州知州,他下令重开葑门陆城门,打开了东南方向的陆上通道。
范成大在他的《吴郡志》里曾提到葑门,还说苏州人自古以来就把葑门读成“富”门,想必范仲淹下令重开葑门的时候,也是用苏州话说:开富门哉!
关于葑门的名称和来历,史志上记载颇多。有的还富有传奇色彩。一种说法是,葑门原本叫封门,这是因为一百多公里外的湖州有座封山;还有传说为,葑门这里本来并没有城门,有一次。越国攻打吴国的时候,洪水冲开城墙,连江豚也一起冲了进来;也有说法为,因城外盛产茭白,古书上,“葑”就是指茭白。
葑门的城楼是三间两层的重檐歇山式建筑,矗立于城墙之上,在一片水乡泽国,远远望去,也显得挺拔巍峨。尤其是,城楼外立面并非清水砖,而是和民居一样的黛瓦粉墙,透露出一种别样的清秀。城楼上的匾额历代多次损毁,又多次书写。清代时匾额是“溪流清映”四个硕大的楷体字。
站在葑门城楼朝东望去,一道溪水澄净如练。往东流向荷花荡。两岸鳞次栉比的是一家家店铺和民居。一座四四方方的三层堞楼镇守在横街东段石炮头,与葑门城楼相呼应。
从葑门的陆城门进城,就可以踏上十全街,这里是古代宾馆集中之地,吴国一共有三座宾馆,都集中在这里,其中,白居易诗中所提“乌鹊桥红带夕阳”,描绘的就是著名的乌鹊馆黄昏图景。
从葑门水城门泛舟城内,沿官太尉河可到观前街、平江河,到城里的任何街区。
苏州“清明上河图”
明清时代,假如有一位画家在葑门外从空中俯瞰葑溪横街,画一幅画,那就是一幅苏州版的《清明上河图》。700来米长的街道,簇拥着近200家店铺,其中,鲜鱼行、山货行、竹行和柴行是全苏州最大的,另外还有杂货行、水果店、面馆、茶馆、酱园、茶庄、裁缝铺、腌腊店、糕团店、中药铺,等等。有人撰写了一副对联,描绘横街商旅行人摩肩接踵、南北货物堆积如山的盛况,“百物兼陈,琳琅郭外无双市;八乡来会,络绎葑东第一街”。
早期的苏州史志,对葑门横街没有记录。横街的开发,得益于葑门陆上通道的打开。古代,葑门时开时闭,但从北宋重开城门后,葑门就再没有被堵塞。
葑溪是一条东西向的河,出了葑门一直往东,可以通向黄天荡、金鸡湖、独墅湖。葑溪不长。自西往东直到金鸡湖一共大约三公里。由于紧靠葑门。从宋元开始,慢慢在河两岸形成集市,北岸的横街尤其热闹,店铺密集。15世纪末明弘治年间,苏州是有着200多万人口的大城市,葑门外一带也宛若一个人口稠密的集镇。
古代没有冰箱,聪明的苏州人就在葑溪南岸用泥土、稻草建造了24座冰窑,三九寒冬将冻得结结实实的冰块贮藏进窑内,一直到来年夏天,这些冰也不会融化。富贵人家买回去避暑降温,鱼行、水果行就拿来做保鲜用。于是,附近的河鲜、湖鲜,长江江鲜,东海海鲜都源源不断在葑门横街这里集散。横街的鱼行占据了苏州鱼行半壁江山。鲥鱼、石首鱼等珍稀江鲜海鲜,都可以在横街上买到。
除了水产,葑门外广袤的水乡,还盛产茭白、莲藕、水芹、鸡头米、茨菰、荸荠、莼菜、菱等,苏州人称这些依水而生的植物为水八仙。要买水八仙。就要到横街上来。
鱼行是横街的龙头产业,带动了一条街数百年的兴旺。
沉睡的横街,最先是被鱼行市声吵醒的。长长的塞板门被一块块卸下,依次靠在门边。屋后葑溪水波荡漾,一艘艘运鱼船纷纷靠岸。这些运鱼船和别的小船不一样,底舱设有机关,活水可以源源不断地进出船舱,而鱼则游不出去。鱼行后门架设着硕大的竹架子,连接着水下的竹笼,活鱼就养在葑溪水中,卖多少取多少。接着,在砻糠燃烧的噼啪声中,茶馆、面馆开张了,接着山货行、柴行、米店、肉庄、酱园纷纷开张,横街开始了喧闹的一天。
盛夏里的狂欢节
明朝天启年间的六月二十四这天,假如葑门水关上有一个计数器,可以统计来往船只,估计那数字会让计数器爆表。因为这一天,自从天刚蒙蒙亮,就有轻舟画舫陆陆续续往葑门外去,一直到午饭前方才渐渐停歇。
传说六月二十四是荷花生日,这天,苏州的俊男靓女都争相去葑门外的荷花荡给荷花仙子过生日。
自从魏晋南北朝中国经济重心开始南移,到了宋元时期,作为鱼米之乡、丝绸之府的苏州已经成为全国最為富庶繁华的城市之一,全城上下形成了喜欢旅游、讲究生活品质的民风民俗。春天邓尉山探梅,夏天荷花荡看花,秋天行春桥赏月都是固定节目。
范成大在《吴郡志》中写道:“吴中自昔号繁盛,四郊无旷土,随高下悉为田。人无贵贱,往往有常产。故多奢少俭,竞节物,好遨游。”
难怪,那一天25岁的年轻人张岱到苏州时发现,租一条船去葑门外赏荷,并非易事,因为家家户户都是早有准备,期盼多日,大小船只都预订一空。
去荷花荡的船有大有小,小船载着几个年轻人,在大船之间穿梭,好似水上跑车,激起雪白浪花。大船一共有三支橹,船两侧各一支,船尾一支,船舱有方桌可以办筵席,船尾有行灶,由巧手的厨娘制作精美船菜。丝弦、檀板、鼓声、笛声、朱红油漆、宫灯、彩绘,无不挥洒着画舫主人的排场。夏日艳阳天,沿着葑溪石驳岸向东看去,一根根麻绳吊着一个个竹篮,一眼望不到头,那是船上的人在问岸上的店家采买物资。
荷花荡里熏风拂面,唱戏声、叫好声、嬉闹声此起彼伏。空气里满是芳香,不知是花香、脂粉香、还是敬佛的香。河岸边垂杨柳巨大而柔软的树冠在微风里袅娜起舞。树荫下堤岸上,各种摊贩云集,海棠糕、橘子饼、梨膏糖、淘米箩、擀面杖、鸡毛掸、木陀螺、马吊牌,吃的、用的、玩的什么都有的卖。
荷花荡这里,一年四季其实都很冷清,所有的热闹都集中在这一天,难免热情进发,一发不可收拾。
对苏州女子来说,这是放飞心情的一天。曾有外地来苏州担任官员者,看不惯苏州女子抛头露面,于是,禁止她们去烧香,禁止她们上茶馆,禁止她们参与各种集会,结果都以失败告终。荷花荡里盛夏季节的狂欢,如果缺少了女子参与,叫张岱这样的年轻人看什么去呢?
进入夏天,苏州的女眷就回避荤腥,开始吃素,六月二十四午餐这一顿是她们从六月初一吃素后的第一次开荤。巧手的厨娘会给她们做几道精致的面食。手擀的细面条,浇头是肉丁、扁尖加木耳,这种面条苏州人常常在夏天吃,叫炒肉面。还有一两四只的虾肉烧麦,蘸虾籽酱油吃,特别受女孩子的欢迎。
美景、美食、美人,构成了一幅葑门城外夏日盛景图。数不清的美丽女子从帷幕背后一露脸,就好像千花竞笑,挥挥衣袖好似乱云出峡,摇摇扇子又像星流月映。大船小船上歌声传来,仿佛雷声滚滚、波涛阵阵。
城墙根下的往事
葑门城楼历经数千年,建了毁,毁了建,蕴含着一股韧劲。自从元朝末年重建后,在太平天国时期又有损毁,清朝同治年间进行了一次大修,一直坚持到1936年拆毁。这一次,俊秀挺拔的葑门,镇守苏州城东500多年。
20世纪50年代,因为市内公交车通车,葑门残存的城墙和城门也拆除了。
城楼虽然没有了,但关于葑门的如烟往事,却一直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葑门外竹墩的沈家,是明朝初年从湖州迁来的,到了清朝康熙年间,沈家诞生了一个男婴。竹墩在葑溪之南,距横街只有几步之遥。小男孩周岁生日那天,爷爷在横街古玩摊上淘到一枚印章,上书“玉堂学士”,爷爷认为是好兆头。长到六七岁,小男孩最爱牵着爷爷的手去逛横街,去买米、买菜、打酱油,那时候沈家开门七件事,件件都要去横街办。后来,小男孩长大了成为一代诗人,这就是清代诗人沈德潜。
葑门横街上卖鱼的以女人居多,人们称她们为卖鱼娘娘。横街上鱼行众多,卖鱼娘娘正常有一百多位。她们泼辣能干,善于察言观色,脑子反应很快。140年前,赛金花的姑妈,就是一位这样的卖鱼娘娘。赛金花那时候还是一个名叫彩云的小姑娘,因为母亲去世,前来投靠姑妈。姑妈家开门就是一条河,屋后是一片油菜地。十来岁的彩云。就在姑妈的鱼摊上抓鱼称鱼。12岁那年,葑门西街一位船娘带她去阊门画船上学卖唱,第二年清明节,彩云在胥门万年桥遇到了状元洪钧,接下来就有了一段又一段传奇故事。
20世纪初,葑门城内建起了一所教会大学一东吴大学,从东吴大学的操场上,可以望见葑门城墙和城楼。17岁的美丽少女杨绛考进东吴大学时。想必在杨柳依依的操场上,也曾看见这个画面。
1923年秋天的一个上午,天气晴好醉人,郁达夫和好友从上海乘火车来到苏州。在火车站广场,他们花一块五角大洋雇了一辆马车到葑门去。他们沿着阊门外大马路朝盘门走,又沿着城南护城河外的大马路往觅渡桥方向走去。疏淡的树林,蜿蜒的城墙,浅浅的城河交替出现。过了洋关,来到了觅渡桥上,马车夫说从这儿到葑门,因为路窄,马车进不去,只有步行了。
在葑门内那些清冷的街上,郁达夫感叹这苏州的一隅,真像18世纪浪漫的古都。街上的弹石,粉墙黛瓦的建筑,小桥流水和狭小的弄堂,没有一件不在那里夸示中华民族的悠悠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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