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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洁白如哈达(短篇小说)

时间:2022-06-17 19:14:03  浏览次数:

肚子里的小鱼儿一拨,肚皮一阵微颤,我醒了。

河水似的灰光从天窗挤下来,太阳老人应该还在东山背面喝酥油茶,婆婆去佛龛前供灯的脚音像踮在草垫上,我又在早晨醒过来了!唵啊吽!【注1】托上辈子福报,才让我身边拱着热乎乎的儿子,顶头睡着小羊似的女儿。我还有个五岁儿子跟爷爷睡在大屋,还有个孩子睡在肚子里。感谢三宝!我有三个丈夫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小叔子,听说山外不是这样的……孩子们有几个爸爸这件事——人家是怎么忙过来的没人给我说清楚过。反正我们家得五个男人才能把一年的活干得差不多,才可以在过新年的时候,穿上好衣服带上酥油,去八宿的金顶寺逛寺院。孩子们有好几个爸爸这风俗在我们尼巴村、我娘家的普龙村、舅舅家的叶巴村都是这样的。三宝啊!我家的日子越来越周全,一定是公公婆婆叔叔前世积的德,也是我亲爹娘今生行了善。唵啊吽!天窗越来越白了,这就起床罢。今天,六叔子和女儿梅朵要去八宿上学呢,索朗拉姆说炸点油果子。

“卓玛,把牛牵出去罢。”听见我出小屋,礼佛的索朗拉姆交代一声。跨过高门坎,外间就是牛圈。天上的白线从门缝里掉进来,两头牦牛已经闻到天亮的味道,鼻子搭在门栓上,黑眼珠子朝我,这是对我撒娇呢。可不是么,我当妈妈已经当了三回,马上要当第四回,大黄才是第一次当,我看它就像看刚出嫁的闺女。它们就像三个孩子热烘烘、软烘烘地围在我身旁。

开门声惊动了烟囱边的野鸽子,它们呼地飞起,一圈一圈搅动,把天上的“亮”赶了下来。吖!吖!天亮的气味是甜的呢。除了两头牦牛,我家还有两棵核桃树,三棵苹果树。野鸽子不是我家的,就因为我天天对它们说话,它们就夜夜睡在我家烟囱上。阿妈说,屋檐栖鸟是善人之家。阿妈说的每句话都对。扎西顿珠说的每句话也一定是对的,虽然不是每句都能听懂。但是密咒师这句话我听懂了:每天醒来都是一次新生。我已经活了二十九年,多少天是算不过来了,但每天活着醒来,真是佛祖保佑啊。唵啊吽!我叫桑吉卓玛。尼巴村的桑吉卓玛。

出门第一件事就是给牦牛挤奶。大黄奶胀呢。小黄也等着吃新命的第一口奶。大黄小黄是白玛赤列给起的,他还给核桃树、苹果树起了名,还给前面的山、后面的山起了名字。达娃央珍说我们家出了个诗人呢。诗人是什么人呐,扎西顿珠那样的人吧?他会咏诵《格萨尔》呢。奶就在家门口挤,挤前先让小黄拱几口。第一罐牛奶献给佛法僧三宝,第二罐牛奶送给工作队的央珍,她是拉萨人呢,前世的善缘让她来我们村扶贫,一个人住在村委会。她弄了个“太阳能”让大家洗澡,虽说村里人总忙得没时间去洗,我们还是说她是好人。挤第三罐牛奶时,太阳老人跳出了东山。白玛赤列怎么说的?“日出东山西山红,哈达托起玛瑙峰。”说的就是我每天看到的。我们四周层层叠叠的山就像莲花瓣,尼巴村就坐在莲心上。

第三罐牛奶没多挤,得留給小黄吃饱肚子。娃娃家,盼着这口奶呢。挤完牛奶,我提着两罐奶,沿坡道下一个坝子,村委会门前的水泥坝子是我爱去的地方。我们尼巴村有两条山溪护佑,一条青溪从玛瑙峰流出串起四层坝子,住着十二户人家,我家在最高层,村委会在第三层,扎西顿珠家在第二层,丁增尼玛家在底层。还有一条白溪奔流在我们这面坡和对面崖之间,上游有树、有杜仲、有鬼臼,是尼巴村人年年讨生活的地方。今年,我家三个男人在山上呢,叔叔和他二个儿子。叔叔和公公都是索朗拉姆的丈夫。多吉、群培和赤列,是我的男人。春天,达娃央珍刚来的时候问我喜欢哪一个?我看着她笑。核桃树都坐果了我才敢问她,你有几个男人?她笑得流水一样响,说就有一个还离婚了。哦吖!我想不通,她一个女人可怎么活。

村委会大门“哦呀”一声开了。达娃央珍出来,问候我一声,我也问候她一声,把奶罐挂在木栏上就回家了。央珍会把两罐奶煮熟,其中一罐再挂出来。寡居的唯色、鳏居的次仁或家里有娃娃没有奶水的会来拿走。大黄和它的孩子已经在向阳的坡子上吃草,我薅了一把野花,沿石子坡爬一个拐,回到家院。

家里已经煨了桑。桑烟接通了天,太阳光顺着烟子落到烟囱上,鸽子的翅膀都飞红了,它们的叫声能传到天上。婆婆正在大灶上炸油果。这一年,索朗拉姆已经炸过两次油果:山路刚开化,达娃央珍带五叔子和另外四个少年去拉萨学画唐卡,婆婆炸过一回;叔叔带多吉和赤列进山伐木,又炸过一回;今天是第三回了。 哦吖!扎西顿珠坐儿子的摩托车前来送行。密咒师高大而谦虚,像房子一样蓄着温暖。他对两个孩子训诫:

“带上念珠。上课的时候不能捻,下了课,多捻一捻。”

梅朵回过眼仁瞥我,她一双羊羔似的善眼把我扎得肚子疼。为什么要上学呢?还到县城去上?一去半年回不得家。但个个孩子都要上学呢。达娃央珍是个好人,她求我让梅朵上学,我不想让她为难。群培跟孩子们站在一起,他脸上的红疤被太阳老人照得发亮。怒江没把他收走真是莲花生护佑,我不嫌他孩子们也不会嫌他。密咒师训导完、把加持过的金刚结系在上学人的脖子上,最后叮嘱:“别光学藏文也别光学汉文。两个都要学。不能忘记妈妈不能忘记传统。”我不知道传统是什么。这个村只有扎西顿珠拿起书本能念,他的话我不是每句都懂,但我爱听。

端出酥油茶和油果子,张开手臂拥抱。我把梅朵捆在群培的腰上,用的是出嫁时阿妈缠在我腰里的红背带。阿妈说,将来用它背孩子。十年了,已经背过三个,现在用它把孩子跟大人绑在一起,他们要在怒江边的峭壁上跳六个小时呢。白玛赤列怎么说的?想起来了,“羚羊跳”。我可没见过羚羊,赤列说这句好听话时我看他一眼就连忙低下头,而那一整天,赤列的眼睛嘴巴胳膊屁股都是笑着。摩托车发动的一刻我抱住梅朵,女儿小小的身子在发抖,她在我胸窝里小声说:“阿妈拉,你生完弟弟去八宿看我。”我从怀里抽出念珠悄悄塞进梅朵的衣筒,把额头贴在孩子的额头上。六叔子的摩托车经过时,我帮他拉了拉歪斜的衣领。“我不会让你当我媳妇的!”说这话时白玛赤列也就六叔子这么大。那年,叶巴村中心小学成立,叔叔骑马送赤列去上学。上了一年就回来了,“我太大了!”但他学会了说汉话。这些事说说都是好笑。两辆摩托车拐一道弯下到水泥坝子,下到第三道弯时拉增家的摩托加入,下到第二道弯时次捷家的摩托加入。他们排着队下到山底,经过一个石板桥就转到山那边了。索朗拉姆怕是也听到摩托车过了石板桥,她翅膀下的小雏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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